第二節    能抉擇的男孩

 

 

八歲時,斯凡來到了艾德華老師家。

等候在屋外的斯凡,並不知道父親與艾德華老師談了什麼,只知道父親出來時,摸著他的頭對他說:「高興嗎?以後你就住在艾德華老師家吧。」

當時,他是很高興的。

他正看著艾德華老師的學生們練習劍術,想到夢寐以求的學習生涯即將展開,想到他終於踏上「成為一名劍士」的起點,心中滿滿的喜悅沖淡即將分離的悲傷。

他想不起來父親那時的表情,是不捨、難過,還是為他高興?也想不起父親的聲音。夢想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璀璨閃耀,他看不到其他事物。

他不想承認那天是永遠的分離。八歲後,他再也沒見過父親。

 

斯凡與父親的關係並不親密。

他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,連母親的臉龐都想不起來,似乎從未存在過。從有記憶開始,他就與父親兩人相依為命,但是兩人的關係並不能說好,也不能說不好。

父親是一名商人,帶著年幼的他四處交易買賣總是不便,因此他常常寄住在別人家。幫著做點事情,再加上父親支付的微薄寄宿費用,讓他得以寄住短暫時日。

相處的時間不長,或許是他與父親間的關係比陌生人好一點,但比父子差許多的真正原因。

但是,他知道父親是愛他的。在那個遭襲的夜晚,父親始終站在他身前,緊緊握著他的左手。那時他才知道,父親並非想將他丟下不理。

可笑的是,那晚他確認了父親的愛,但父親卻確認帶著他的危險性,從此兩人更是聚少離多。

 

那一夜。

還是孩子的他難以忘記守護在父親與他面前的高大寬厚背影,如此地強壯、如此地可靠,如同一座永遠不會傾倒的高山。被守護的感覺填滿心中某部份的空缺,背影從此在他的夢裡、心中揮之不去,生根萌芽,成長茁壯,在父親不在身邊時,逐漸成為他的夢想。

他想要成為一名劍士。

雖然在很久、很久之後,在斯凡已經是一名劍士之後,他才漸漸懂了心中被填滿的空缺是——他缺少且深深渴望的父愛。但是,他已找不到父親……

 

在斯凡決定要成為一名劍士後,每當他與父親見面,都央求父親替他找一位劍術老師。

起初,斯凡的父親會笑著將斯凡抱起來,或者摸摸他的頭:「哦,斯凡以後想當一名劍士啊。」

對於孩子的夢想,斯凡的父親並不以為意,以為這只是孩子暫時的想法。直到斯凡逐漸長大,仍多次提及這個願望後,斯凡父親嘴角上的笑容變為淡淡的苦澀。

孩子所不能明瞭的苦澀。

他只是一名商人,一名在貿易興盛的希普奧爾王國裡微不足道的商人。因為孩子,他放棄海外交易的機會;因為孩子,他也放棄到北方無之森交易的機會。

這名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,他怎能將自己的生命也作為獲取利潤的籌碼……讓他也失去父親呢?

終於,在斯凡將要八歲時,在他的殷殷懇求下,斯凡的父親看著斯凡,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後問道:「斯凡,你真的想當一名劍士嗎?」

斯凡點點頭答道:「是的。」

「好,爸爸會想辦法,幫你找到一位劍術老師的。」斯凡的父親摸摸斯凡的頭,承諾著。

然後,八歲裡的某一天,斯凡被父親帶到艾德華老師家,成為艾德華老師的學徒。

 

最初的兩年,斯凡是高興的。

他要幫忙整理艾德華老師的家中環境與準備早餐,不過這對他而言並不困難,因為他從小就是這樣生活的。

但他現在可以學習劍術。雖然因為他年紀小,艾德華老師只教導他握劍姿勢與一些簡單的揮砍動作,他還是很高興。

除了同學的異樣眼光,這樣日復一日的單調生活是平靜美好的。

然而,就在斯凡來到艾德華老師家的第三年,生活漸漸有了變化。

斯凡覺得艾德華老師對待他的態度沒有昔日親切,甚至可以算是有些冷淡,同時指派他做的工作也變多了。

他並不知道原因。

他沒有印象他曾做過什麼讓老師不高興的事情。

 

那一天。

發生了一件大事。

那天之後,斯凡才知道老師的冷淡態度與同學的異樣眼光都只是些小事。那一天,發生在艾德華老師身上的事情,才真正讓斯凡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——艾德華老師被抬了回來。

「斯凡,快過來幫忙。」老師的一位朋友,達茲,同樣也是一名劍士站在門口對斯凡喊道。

斯凡看著達茲叔叔熟悉的面孔與催促的語調,他卻不知道該做什麼。他呆住了。

艾德華老師讓達茲叔叔與幾個人一起抬了進來,他躺在一片由幾塊木片拼湊成的架子上,下半身都是血漬,一道深深的傷口劃在腿上。

「老師,他……受傷了嗎?」斯凡的語調有些顫抖。

達茲叔叔推開停著不動的斯凡,領著其他人直接朝二樓的房間而去。

「拿些乾淨的布與水上來吧。」達茲叔叔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,帶著點說不出的遺憾……是遺憾吧。

為什麼遺憾呢?

斯凡沒有深思這個問題,當時的狀況也不由得他深思,他很快地在屋中翻找乾淨的布。

一個月。

短短的一個月,在艾德華老師受傷後的一個月內發生了很多事。

劍術課程自然是暫停了……暫停或許只是比較委婉的說法。斯凡從醫生與其他人的低聲談論中得知,艾德華老師或許難以再行走了。就算腿傷痊癒了……艾德華老師也不可能再如以前般走動,像正常人般的走動。

然後,他的同學不再出現。

出現的是他們的父親,希望艾德華老師能夠退回已收下的學費。

 

艾德華先生居然在打鬥中輸了。」

「他的劍術不是很厲害嗎?他開的劍術學校不是收了不少學生?」

「看來並不厲害啊。吹噓吧,哈哈。看他平常自認高人一等的樣子。」

斯凡由市場大叔、大嬸的口中,以及艾德華老師的劍士朋友口中慢慢拼湊出整件事情的全貌。

他沒有膽量去問誰。

艾德華老師嗎?艾德華老師最近的脾氣非常差,差到會亂丟東西,至於其他人他也沒有熟到可以問這件事。

應該說,他不想開口問。

看到曾經站在前方指導學生,精神奕奕的艾德華老師,如今頹喪的躺在床上……他不知該如何問。

於是,一個月後,艾德華老師的腿傷是好了,但腿傷也讓他從此走路一拐一拐的。

曾來學習劍術的學生斯凡再也沒看過了,帶著孩子上門來請求教導的大叔們他也沒再看過了……

他的世界忽然只剩下一個人——艾德華老師,憤怒的、不開心的、冷淡的艾德華老師。

 

斯凡去外面找些事情來做,藉此換取微薄的酬勞,來填飽自己與艾德華老師,是從哪時候開始,又為何開始的,他其實已經有點忘記了。

好像是……艾德華老師沒再拿錢給他採買食物。

好像是……艾德華老師出門了好幾趟,家中的裝飾物品也逐漸減少的時候吧。

不是他不記得,只是他不想記清楚。他連那一段日子到底有多不好過都不想記得……

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?能像這樣偷看劍術,然後回去自己偷偷練習,或許就不該抱怨了。

 

「嘿!就是你。」

在斯凡離開達茲老師家時,幾名達茲老師的學生們圍住了他。比他高、比他壯的男孩。

他們穿著染上不同圖樣的上衣與米色的褲子。看起來似乎很舒服。

斯凡被他們帶到城東外,身材瘦弱的他輕易被推倒在地。坐在地下往上看的斯凡注意到這點。

「你偷看的目光很噁心。」一名體型比較大的男孩站在斯凡前面,指責斯凡剛剛的行為。

「還看!」

「漢姆,先別打他。」一名體型在男孩中算一般,但也比斯凡高大的男孩說道。

「安德烈……好吧,先讓你和他說。」名叫漢姆的男孩往後退了一步。

棕髮棕眼的安德烈穿著一件染有美麗方形圖樣的上衣,袖口與褲管的縫合精細整齊。

他低頭,由上往下俯視著斯凡,語調中有一種輕視的高傲:「我們知道你是艾德華先生那邊的學生。」

「別再來了。」

旁邊傳來幾名孩子小聲的低語:「誰是艾德華先生啊?」

「好像是一位行動不便的劍術老師。」

「哦,你說……那位艾德華先生啊。」「那教導這個紅髮矮個子不是正好。」

嘲諷的言語像冰冷的水流過耳邊,冷冷的,涼涼的,斯凡不知道冷的感覺是因為他們嘲笑艾德華老師的行動不便,還是嘲笑他的身高。

冰涼的水流到胸口。

胸口反而熱了起來。很熱,好像很久沒在艾德華老師家燒過的壁爐火焰。

他兩手一撐,跳了起來。

「安德烈,你讓開。我看到他的目光就生氣。」站在一旁觀看的漢姆看到斯凡的目光,又靠了上來。

「你叫做……斯凡是吧。達茲老師家不是你該來的地方。這是……我的勸告。」安德烈沒有理會漢姆,看著斯凡的憤怒眼神。

就在一場混亂的打鬥即將展開時,嚴格來說,是一群孩子即將欺負另一個孩子時,一個屬於孩子的高亢聲音突然插了進來:「你們在做什麼啊?」

「因為很熱,所以生氣嗎?看起來是真的很熱。」

涼爽的風吹過每個人身邊,風的來處是一個大熊般的高大身影。

 

 

arrow
arrow

    prgt0508 (曲)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