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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真的愛我

　　濕涼的手緊抓著我的手臂，我想甩開卻無法掙脫，只能任由她躺在我腿上，上身攀在我的胸口。

　　她瞪著我，我瞪著她。她的眼神中除了不可置信與驚恐外，還有一點點的「什麼」瞪得我無法移開視線。

　　「為什麼？」微弱到幾乎還沒傳到耳朵就會散掉的聲音，但不知為何，我就是知道她在說什麼。

　　我不知該怎樣回答。我為什麼會這麼做，豈是幾句話可以說清楚。

　　她的眼神逐漸失焦，瞳孔渙散，陷入我手臂中的指尖也愈加冰冷。

　　忽然，我的手臂好痛，轉頭想去扳開她的手，她忽然像傾盡全力般仰頭看著我，慘白的唇瓣微開，我不自覺低下頭傾聽。

　　「我愛你，兒子。」

　　就像有人拿把鐵鎚往我的胸腔大力敲了一下，心臟不受控制地被鐵鎚擠壓掉落地面。我不敢相信我聽到的，想確認她說的是什麼，她的身體卻忽然軟癱在我身上。

　　沒有一點生氣。

　　想到這可能是她最後的話，我感覺分外滑稽，就像突然被帶到馬戲團舞台上被迫逗笑觀眾的小丑。

　　「嗚……」我聽到啜泣聲，抬頭尋找聲音來源，卻發現這是從我嘴中發出的聲音。我難以置信，我已經很久沒聽過自己的哭聲了。

　　這是自己的哭聲，聽起來卻如此陌生。

　　如同我腿上的這個人，明明是我最想去愛的媽媽，現在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。

　　屍體……我抖著手，探往她的鼻尖。

　　無法感受任何鼻息。

　　「為什麼……」

　　「為什麼現在才讓我知道……妳真的愛我……」

　　我茫然抱著她，不知道過了多久，耳邊響起喔咿喔咿的聲音，聲音聽起來好遠。

　　警方直接將我押進警車，送進看守所。我似乎聽到他們說些什麼，不過，我什麼都沒聽清楚，我的腦海裡只不斷迴盪著那幾個字「我愛你，兒子」。

　　陌生的環境與混亂的感覺，我睡得很差。黑暗中，我睜著眼又閉上眼，始終無法判斷我是睡著還是醒著，眼前閃過的畫面是腦海裡還是夢裡。

　　「我要抱抱。」我把手伸長，企盼地望著媽媽。

　　媽媽的表情看來有點為難：｢你現在很重了，自己走好嗎？」

　　「可是我很想給媽媽抱，拜託。」

　　媽媽笑了一下，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每次聽到我說拜託時都會這樣笑，似乎很好玩。她雖然有點苦惱的樣子，還是蹲下來抱起我。我最喜歡媽媽軟軟的身體，我把頭埋到媽媽肩膀上，覺得她聞起來好香。

　　「媽，你好香喔。」

　　「說什麼。都長這麼大了，還要人抱。」我看不到她的表情，可我就是知道，她說這句話時不是在抱怨，而是帶著點我喜歡的寵溺。

　　「可是我很喜歡。」

　　媽媽什麼都沒再說，只是摟著我的手臂箍得更緊了些。

　　我把頭埋得更深些，好累，好想在媽媽身上睡一下。媽媽的懷抱好溫暖，我記得是這樣的，可為什麼我感覺越來越冷、越來越冷，我睜開眼，一片黑暗，只有鐵欄外的光。

　　這裡是哪裡？

　　我閉上眼睛，不想去想，只想繼續待在剛剛的夢境。睡吧、睡吧，起來就會發現躺在自己的床上，媽媽會幫我脫好鞋子、換好衣服、蓋好被子。

　　「嗚——」我拉著媽媽的裙擺，大聲哭著。

　　「哭什麼！」

　　「他搶我的玩具。」

　　「你是男生，不要哭，去搶回來。」

　　我抬頭，望著媽媽的臉。

　　媽媽……

　　為什麼媽媽的臉看來這麼恐怖，好像怪獸。媽媽不是一直很漂亮的嗎？為什麼抓得這麼緊，好痛，我甩開媽媽的手。

　　「去搶回來，你不去搶，就是別人的。」媽媽的臉看來好猙獰，我忍不住往後退了一小步，嘴裡小聲喊著：「媽」。媽媽似乎察覺我的退縮，她蹲下來直視我的眼睛：「記住，你不去搶，就是別人的，別像媽媽一樣這麼傻，以為退讓可以換來回頭。」

　　我聽不太懂媽媽在說什麼，懵懂地點點頭。自從爸爸很少回來後，媽媽就怪怪的，常常生氣，有時候還會打我。

　　媽媽，你不幫我和那個小朋友說，要他把玩具還我嗎？你不是說，你最愛我嗎？

　　編號1542，出來。

　　媽媽，我會把玩具搶回來，不要這麼生氣好嗎？不要抓我，我會痛。

　　編號1542。

　　我睜開眼，一時不知道這是哪裡，直到制服映入我的眼簾，我才恍然明白我在哪。對，我在看守所。白天，我任由他們擺佈，他們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，要我答什麼就答什麼。反正現在還有什麼重要的嗎？

　　晚上，我難以入睡……我不想睡，又想睡，我想什麼事情都不要想起，卻又希望能再看到她，即使在夢中也好。

　　「媽，陪我去騎腳踏車。」

　　「小仁，等一下。你先看一下卡通好嗎？」媽媽打開平板，播放我最喜歡的卡通，然後繼續埋首在她的筆電，十指飛快地打個不停，中間不時有客戶來電，她態度殷切地向客戶解釋著。

　　卡通播完了，我貼到媽媽的身後環抱她：「媽，陪我去騎腳踏車。」

　　「不是和你說過我在用筆電時別碰我嗎？你看，我剛打好的都不見了，你為什麼每次講都講不聽啊。」媽媽連頭都沒有抬起來，看也沒看我一眼，只是慌張急躁地按著滑鼠。

　　我、我只是想要抱抱妳。平常妳要上班，接我回家的時間好晚，每次我都是最後一個被接走的。媽，我很想妳，妳知道嗎？

　　我忍不住哭了出來，把臉埋在媽媽背後，把眼淚擦在她的衣服上。

　　媽媽嘆了口氣，終於轉過來，一把抓住我的手臂，望著我的眼睛，「小仁，媽和你說過，我要賺錢才能生活。下午我要去拜訪客戶，我會帶你去小蕙阿姨那裡，你乖乖的，要聽阿姨的話。」

　　「我不要，你前天明明說過今天要帶我出去的。」聽到媽媽又打算食言，一股怒氣就這樣衝上來。為什麼、為什麼每次都騙人，明明說好要帶我出去的啊。妳不知道我期待很久了嗎？

　　「小仁……」我看得出來媽媽近乎忍耐的表情。為什麼？忍耐的人不是我嗎？為什麼要露出那種表情，就像我是一個壞小孩。

　　我瞥過頭，不想看媽媽的臉。

　　「小仁，等下我們一起去吃飯，然後買你想買的機器人，讓你帶去小蕙阿姨家玩好嗎？」

　　「我不要玩機器人。我要玩科學怪獸。」我指著媽媽的手機。

　　「科學怪獸？」

　　「我上次有和你說過啊。大家都有手機了，他們都在玩科學怪獸。」

　　「噢。」媽媽露出了為難的神色。「還是我讓小蕙阿姨來我們家，然後帶你去騎腳踏車。」

　　「我不要。」

　　「你不是很想騎。」

　　我是想和妳一起出去，不是想騎腳踏車。妳知道妳已經多久沒有陪我一起玩了嗎？我知道就算說出來，媽媽也不會拋下工作陪我去。對她而言，賺錢才是最重要的，我把這些話悶在心裡，嘟起嘴，不想說話。

　　媽媽把我拉過來，讓我看到她的臉。

　　「等下這裡忙完就陪你去騎一下？你先看一下卡通。」媽媽拿過平板，幫我點了另一部卡通。

　　媽媽答應帶我去騎腳踏車了，我很開心，一面看著卡通一面期待著，等下騎完腳踏車要去吃什麼。

　　但是……媽媽又騙人了。她說接到一通一定要馬上處理的電話，沒辦法帶我去了。少騙人了，每次都這樣，她根本就不愛我，所以才不想陪我，每次都把我推給別人。

　　她不愛我，不是嗎？

待續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