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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恨的阿薩斯王子 (7)

肘關節下的白色臂骨搖晃，由左至右來回擺動，如準確行走的鐘擺，片刻不曾停歇。沿著臂骨往上，一邊是突出的眼珠，另一邊是凹陷的眼眶，黑不見底空無一物，牙齒裸露在外，看不到耳朵。頭部以下是缺少四分之一的身軀，穿著破布般的骯髒布衣，不知掩蓋的是腐爛殘肉或是白骨軀幹。兩支大腿骨連接小腿骨撐起只剩幾分重量的身體與頭。

高音吟唱般的尖銳叫聲遠遠傳來，灰色長髮四射飛舞，穿著長裙的女士隨叫聲飄來，十隻細長指甲向前戳出，像要捅破敵人身體留下幾個血洞，幸好她的上臂貼在身側，不然光是指甲就讓人想後退，然而不斷響起的尖叫聲仍是令人想要掩耳奔逃。

整副白皙堅硬的骨骼震動。頭、胸膛、手、腿、腳都是白色的、堅硬如石、看不到一點血肉的骨骼，不斷地震動、震動，蓄勢待發的震動著，像是可以立即踏著正步向前，砍向不堪一擊的血肉之軀。唯一不同的顏色是手上那把亮晃晃的細長金屬利劍，與劃破敵人的皮下流出他們失去已久的鮮血。

行走在這些初次見到時讓她失去數度意識的怪物旁，愛莎想要冷笑，但她的嘴巴卻露出一排白晃晃的森然長齒，一張彷彿可吞噬一切的大嘴。

何況，她「憑」什麼恐懼這些怪物？

斯坦索姆屠城之日的兩天後。

「啊！啊！」自從發現自己的手與雙臂變成鮮紅的肌理後，愛莎發出不知道第幾次的尖叫。

這、是、誰？

愛莎在旅店二樓，發現一面鏡子。她由倒地的鏡框猜出那是面鏡子。她不敢看鏡子，又想要看，雖然腦中不斷迴盪「名為巫妖王」主人的聲音，自我的意識在此時仍是那名期待著十六歲生日的少女。

她想看，她想知道她現在的面貌；她不敢看，畏懼於確認現在的面貌。鮮紅手臂顫抖地想要掀開鏡子，輕輕一揭鏡子卻出乎意料整面翻了過來，碰！照出毫無心理準備的愛莎。

那個曾經讓她駐足鏡子前，有著紫羅蘭色雙眸，紅色火燄般卷髮，臉上點點雀斑，對她綻放甜美笑容的少女哪裡去了！

從頭到腳都是鮮紅的肉塊，沒有肌膚，沒有頭髮；原本紫羅蘭色雙眼的所在是兩個深不見底的漆黑凹洞，白色長齒突出唇外，森然嚇人……兩隻手臂像猿猴般擺動揮舞，這是誰？這、是、誰？

愛莎再次失去她的意識。

時而清醒，時而陷入黑暗。

這是一場夢，一場永無止境無法逃離的惡夢，一場無日無夜的惡夢，一場糾纏著她將她拖入冰冷水中使她無法呼吸的惡夢。

意識朦朧中，一個想法在愛莎心中逐漸成形——阿薩斯王子，為什麼、為什麼您沒有帶走愛莎的性命？

「啊！」尖叫聲穿透愛莎的夢。

愛莎清醒過來，發現自己站在國王廣場內，叫聲不是出自她的口中。她往前看，前方沒有人，但是她發現她的手指尖端正滴著血。血滴落地面，她沿著滴落的方向往地面看去，一具人類屍體赫然倒在地上。

是、是自己做的嗎？

再失去意識的前一秒，愛莎用力闔上沒有眼皮的雙眼，想凝聚自己的意識，不、不能繼續這樣，不能再任由她的主人操控她的身體來殺人了。

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。

愛莎在斯坦索姆的國王廣場不停地來回走動，或許是主人的命令與自我意識的對抗，她走走停停，穿梭在怪物間，她被嚇到無數次的怪物間。

她很明白，自己並沒有資格被嚇到，有怪物會被自己的同類嚇到嗎？不可能吧。愛莎不記得自己是哪時開始養成這種自言自語的習慣，是因為她沒有發現任何一名和自己一樣保有意識的怪物嗎？或是，在她無法逃離巫妖王的掌控下又殺死兩名人類？

她嘲諷般地自言自語，希望能藉此讓自己的意識能夠多掌控她的身體一分，讓她在醒來時不再後悔，讓她不再眼睜睜看著她的手爪穿過人類的身體。

意識對抗的過程中，巫妖王的意識偶爾會不經意的流到愛莎腦中；而想要進入斯坦索姆城的冒險者們，他們間的對談也讓愛莎慢慢拼湊出斯坦索姆的現況。

斯坦索姆是不死族大軍的巢穴。

愛莎無法判斷哪些不死族是斯坦索姆過往的居民，而哪些是巫妖王派遣的手下，哪些是附近已成為疆屍的村民移居到此。或是，哪些怪物中……有她曾經打過招呼、一起聊天開玩笑的叔叔阿姨，她、不想去了解這件事。

每當想起往事，愛莎已經不會跳動的心就泛起一絲疼痛。

心愛的斯坦索姆啊！

蟑螂、老鼠、腐肉蟲、蜘蛛四處爬行在過往潔淨乾爽的石頭路上，她已習以為常，連尖叫的餘力都沒有了。

往日談笑的居民，如今熱鬧依舊，只是，現在是無數隻恐怖怪物發出「啊！啊！啊！」完全無法分辨涵義的吶喊聲。

她好想哭，黑漆空洞的雙眼裡卻半滴眼淚都流不出來……

她也曾想過，趁自己意識清楚時向進入斯坦索姆的冒險者求救，然而，冒險者看到她只會舉起盾，防備地看向她，看向一隻停在幾步外不動的食屍鬼。這是好一點的結果。

比較差的結果是冒險者們舉起了弓與魔杖，瘋狂地將箭矢與魔法能量轟在自己剛剛還站立的地方。

愛莎放棄了。後來，她認真思考過，在人類的眼中，自己大概是一隻她眼中所看到的，無數隻佔據著斯坦索姆的怪物之一吧。更何況，自己連話都無法說，到底該如何求救。

她也曾嘗試就這樣死在冒險者手中。但是，是主人的力量太強大或是自己其實並不想死？愛莎分不清楚，她只知道太靠近冒險者的下場是冒險者死在她的手中。

她沒有辦法。她的意識在主人的廣大意識裡只是渺小的存在。

多次嘗試之後，愛莎只有在心中祈禱……每一個進入斯坦索姆的冒險者啊，請別再進來了。難道你們不知道不死軍團會一擁而上，將你們推倒撕裂？

而且，城內還有隱藏身形四處巡邏游蕩，連她都看不見的斯坦索姆之眼——主子的不死軍團之一。一旦被他們發現你們，他們會立即大聲呼喊著「這裡有活人！」讓怪物們朝你們的所在蜂擁而上。

別進來了……

斯坦索姆已是不死軍團堅固的巢穴了。

別進來了……

忘了是第幾次失去意識。

忘了也好，至少她可以假裝不知道自己又作了什麼。但是這次醒來時，愛莎卻發現她站在長者廣場內「蜂蜜與麵包」旅店的門口附近。

是下意識的想要回來這裡嗎？愛莎以自己的意識看著週遭，懷念的景色依舊，只是如今是一片死寂。就在她想離開時，她卻看到了讓她想將手掌摀住自己要大聲喊人的森然大嘴——那是她的媽咪，蕾娜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