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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人

睜開眼。

下床。

推開合金製的大門,走出鐵色的房間,穿過冷冷的走道。

【第一室】

大大的「一」刻在合金製大門的門牌上,筆劃痕跡乾淨筆直,還記得剛來時會看一眼門牌確認位置,如今只是轉動門把,走進第一室。

一眼可見全貌的鐵色房間內擺放一套機器。第一台機器的前端金屬管道穿出鐵壁,連結原料來源,後端透過金屬管道連著第二台,第二台機器產出的半成品流過冰冷的輸送帶,進入第三台機器。

第三台、第四台、第五台,左轉、右轉、左轉連結在一起,整套機器如同蜿蜒的蛇盤據第一室九成的空間,安靜無聲冬眠。只是,蛇口依序吐出杯水、吐司、荷包蛋、火腿、熱狗、麵包、冷稀飯、乾鹹魚、冷筍乾、脆瓜等等早餐菜色。

走到輸送帶的出口,拿起乾掉的吐司放進嘴裡咀嚼。

咀嚼,卻感覺不到香甜。

沒有夢裡的香甜。

面無表情地繼續咀嚼,心裡知道吞嚥下去的「真相」——它只是看起來像吐司的「營養」,不過足以供應四小時的活動力。

手上的麵包已全部吞嚥完畢,等待下一輪杯水到來。

舉起鐵杯,喝水。

將杯水內的水喝完,鐵製杯子放回輸送帶上,輸送帶一直流動,將「沒有人」食用的營養穿過鐵壁,進入回收區。

轉動門把,走回冷冷的走道,關上門,繼續往前走。

【第二室】

推開第二室的鐵門,偌大的金屬房間內與第一室相反,只有懸掛在壁面的巨大螢幕與鐵門旁放著一張沙發造型的金屬椅。

坐到金屬椅上。

推開椅把的隔板,食指熟練地輸入幾個數字。

螢幕開始播放愛看的第五名節目。節目裡主持人說話的聲音,來賓反駁的聲音與觀眾的罐頭笑聲融在一起,熱鬧的聲響稍微沖淡一室的寂靜。

只是,笑不出來。

臉上的肌肉好像很久很久沒有移動,唯一用到只有補充營養時的張合。

靠在椅背,任由螢幕繼續放映,即使前五名的節目每天輪流播放,但每個節目也已看過無數次了。知道每個人說話的語調,每個人驚嘆的呼聲,每一次效果聲出現的分秒,又怎能笑得出來。

含廣告,二小時過去,節目播畢。

食指停在原本的位置,再次輸入幾個數字。左手邊扶把延展出一片金屬鍵盤,螢幕上出現一個聊天室介面。

 將雙手放在鍵盤上。

 不快、不慢,規律輸入兩個字:您好。

 聽到螢幕傳來的叮咚,看到螢幕上跳出——水梨說:您好。

 看到?

 看到手停在鍵盤上,警覺到根本還沒看螢幕,慌忙將視線移到螢幕上。空白的螢幕上有兩行文字。

 蘋果說:您好。

 水梨說:您好。

鬆了口氣,好險!拼命壓下心底竄出的慌亂與事實,還有那陣心裡發酸、發苦,發麻的感覺。

過了一會,再看向螢幕。

螢幕上停著一行字。梨子說:蘋果你怎麼啦?

輕輕吸口氣,手指在鍵盤上滑動,輸入兩個字:沒事。

與梨子進行一小時五十九分鐘的「對話」後,在倒數三十秒輸入「梨子明天見」幾個字。

螢幕上跳出:蘋果,明天見唷。

望著螢幕轉黑,將身體重量靠在椅子上,閉上眼睛,回憶剛剛與梨子對話的點滴。十分鐘過去,食指再次在右手扶把內的面板上輸入幾個數字,鍵盤縮回左手扶把。抬起手,將右手扶把上的推門關閉。

站起,轉身,離開第二室。

【第三室】

進入冷冷的走道,走到第三室。

推開門,第三室與第一室幾乎完全相同,同樣大小的金屬房間,同樣的機器配置,同樣輸出各式各樣的食物。唯一不同的是輸出的是正餐菜色:冷掉的牛肉麵、排骨飯、咖哩飯、雞絲麵、青菜湯、炒青菜、生菜沙拉、牛排、果醬麵包、壽司、鐵板麵、炒河粉等食物。

走到輸送道的末端,挑了咖哩飯。

金屬的撞擊聲響起,明知道那是什麼聲音,卻裝做沒聽到。

拿著金屬湯匙,在金屬碗內撥弄食物,一口口規律舀起,一口口放入口中,咀嚼,吞嚥。沒有咖哩特有的辛香料香味,僅是一碗看起來像咖哩飯的營養。

金屬碗內的食物一點點減少。

吞入的食物一點點增加。

吃光了咖哩飯,金屬碗內泛著金屬的顏色,倒映出一個影子,我慌忙將金屬碗放回輸送帶上。

快步離開第三室。

【第四室】

走進冷冷的走道,往前跑。

每一室不過都相隔十幾步而已,第四室的大門很快出現在旁邊。我著急地轉動門把,推門進入。

偌大的金屬房間內只有兩台機器。

一台在左邊,一台在右邊。

左邊是立式機台,右邊是臥式機台。昨天是用臥式機台,我走向左邊的立式機台,站了上去。機台前方鐵柱上的螢幕面板開啟,出現快跑、慢跑、慢步、跳動幾個選項。

選了慢跑。

跟著腳下輸送帶運轉的速度,慢慢跑著。螢幕面板下方的音源輸出放著輕柔的音樂,我強迫自己進入音樂的世界,忘記剛剛第三室發生的「意外」。

四小時過去。

立式運動機台的輸送帶停了下來,音樂也停止播放。機台面板上的能量格也已經到達滿格狀態。

走下運動機台。

關門,進入走道,走向第五室。

【第五室】

五的大字刻在第五室的門外門牌上,我卻只是看著。

要進去嗎?

不必進去吧。心裡的聲音如同深夜響起的鐘聲般嘹亮,響徹整個世界。怔怔地望著第五室的門牌,關掉時間,只是站著、看著、盯著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我木然轉身。

沿著來路往回走,經過第四室、第三室、第二室、第一室,走道的起點是我的房間。我推開合金門,進入金屬的房間。

坐在冰冷的床上。

金屬交擊的聲音再次響起,掀開我今天想要忘記的事實,戳破假裝未曾改變的謊言。我坐上床,弓起身體,將頭埋在膝間,整個人縮起來。

想要哭。

眼淚早就流不出來。

用右手的金屬手指戳著左手的金屬手臂,外表看起來是膚色的手,實際卻是特殊金屬的材質。

很想哭。

曾經是人的身體的記憶還留在腦裡,眼睛應該要癢癢澀澀,但是沒有那種感覺,停在臉旁的手就沒辦法去揉;鼻子應該要堵塞難以呼吸,用力擤出鼻涕,但是沒有那種感覺,停在耳旁的手也就不必移動。

平躺在床上。

寂、靜。

沒有聲音了。

剛剛金屬軀體碰到金屬床發出的金屬音,是宣告今天結束的聲響。沒有情緒性的聲音,只有偽裝的、想像的屬於人的感覺。

因為,這裡,沒有人。

 

 

沒有人  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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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,有沒有這樣孤寂過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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